哼七今天和好了!!

山海

内含cp 限克/微蓝沐 主视角马克克 

gr伪全员

全文1.3w+ 巨甜



喜欢小红心蓝手





  00


  山的那头是海。


  


  


  01


  故乡的河里流淌着童年的歌谣。夏日的萤火虫扑扇扑扇翅膀,马克克老想着拿外公沏茶的玻璃瓶子抓一只带回去养起来。夜像一张网,捉捕了星星,它们呢喃低语,温柔地泛滥着光。马克克坐在河边,他的烟是伍六七从高叔叔的杂货铺里偷拿的。


  


  卷烟冒着红光,马克克吐出一口烟,那股味儿直窜他的肺然后闪现似的冲进大脑,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被刺激着,莫名的兴奋。然而他还没成年,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好好写今天教的二次函数。


  


  多大点事。他的手臂下垂,烟夹在手指中间。


  


  第一次抽,能犯多大事。想到这里,马克克抬起手又吸一口。没什么经验,就学着大人样子。他想着该怎样诠释自己现在的心情。有蛐蛐叫,有蝉鸣,可能要给马克来场交响乐吧。主要他还是不想让人找到他,深根半夜来河边吸烟玩,还要骗外婆说到伍六七家写作业。


  


  可能明天外婆问一下高叔叔,就保准露馅儿。稍大的石头上蹭了点青苔,马克克坐边上。那座大山好像在很远的地方,又好像近在咫尺。


  


  他问外婆,“山的那头有什么。”


  


  “山那头是城里。”


  


  爸妈在城里吗?


  


  是啊。


  


  如果马克克能再小点,他可能会说要努力学习,去城里见爸妈。至少当时他是这样想的。当然了,他现在也是这样想的。马克克开始猛烈地咳嗽,烟味会呛着他鼻子。少年咳着咳着,眼眶就有点红热。


  


  马克克把烟掐了,回家去。


  


  


  02


  外婆是个慈祥的老太婆。她脾气温和,说话好声好气了大半辈子。马克克爱吃外婆做的饭,每次外婆舀几勺米,端着大木桶子进厨房烧饭,马克克屁颠屁颠跟上去,说是帮忙,顺便吃几口尝尝鲜。少不了的就是鱼,因为外孙爱吃。放油,下锅,香气就飘进了隔壁高叔叔的家。


  


  伍六七吭哧吭哧抱着盆凑过来脸都不要,蹭饭来的。马克克早就拿了挂衣服的木棍,伍六七有先见之明带了杂货铺里的玩具水枪,正准备俩人来一场男人的决斗。“开饭啦,七七也进来吧!”


  


  “谢谢外婆,外婆真好嘿嘿。”伍六七阿巴阿巴流口水,还不住地傻笑。马克克内心一阵的嫌弃,大叫,“谁允许你管我外婆叫外婆!”


  


  “行行好,几天没吃饭了都。”


  


  “得了啊,高叔叔店里牛肉铺和奶扎糖吃不够是吧?”


  


  外婆喜欢坐院子里织毛衣。她总说小镇里,夏天的太阳都不烈,暖和着呢。家挺大的,一楼有客厅,放了张棋牌桌,外公和老朋友搁这儿打打麻将。旁边有厨房,经常是外婆忙活的地方。还有杂物间,里面放着外公的货,天一蒙蒙亮,外公开着大货车去城里运货。


  



  针在毛线里穿梭自如,很快一根根毛线被迫亲密挨在一块。马克克靠着躺椅,吱呀吱呀地晃,他捧一本语文书,在背最近刚学的诗词。


  


  别人说马克克脑袋聪明,记东西快,书才念的那么好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每天发了疯拼了老命死记硬背,那些数学物理题他不懂就厚脸皮问,问的老师都烦了。所以他一点也不聪明,这些是他努力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。马克克希望能考上重点高中,所以他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。不为别的,为了自己,这是他少数的能让他为之庆幸的事。


  


  学校里的题太简单,但是高叔叔的杂货铺里有卖城里来的练习本,那里面有从来没见过的提醒。马克克一口气买了五本,带回家琢磨。可躺椅上的马克克笔头都咬断了,还是没想出来这道选择题。他叹了口气,转过头看向外婆,眼见着红毛衣成型了。


  


  “外婆,这秋天还没到,就织毛衣呀。”


  


  “想起来就织了,外婆老了记性不好,哪里像你啊,没准到冬天都记不起来。”


  


  阳光懒洋洋的,蝉叫嚣着,一直伏在耳边,像清晨时起床时的耳鸣。马克克看着杂七杂八的文字数字,下一秒就要晕过去。木头削成的板子铺成的躺椅,靠上去很凉爽,一种名为惬意的感觉涌上心头,他看着晒着的床单,缓缓的,意识模糊了起来。


  


  梦里。山的那头是海。他是真的听见了浪潮翻涌,沙滩亲吻他的脚踝,湿咸咸的海风拥抱他。马克克可能化身了一只海鸥,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起来。另一个男孩端坐于画板前,他给画纸添了色彩,似乎是在画落阳。看不清男孩的脸,发出的声音也化作一缕海风消散在湿润的空气里。


  


  心跳是那样的快。飞越一层层海浪,能不能看到熟悉的山。


  


  然后马克克看到云雾笼罩中的青山,他揉了揉眼睛。山愈发清晰,还朝着他靠近,浪潮离他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。紧接着又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。


  


  从梦中猛然睁开眼。一张大脸凑的老近,马克克上去就是一拳,疼得伍六七呲牙咧嘴。“干哈捏不做银啦!外婆马克打银了!”给马克气的,“吃糠吧你伍六七!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在我家的院子里!”


  


  “得亏你还从我家买了东西。”


  


  “那是你家吗?那是高叔叔家。”


  


  “哎呀马克,咱不是好朋友吗?外婆让我找你玩。”


  


  马克克从心底抗拒和这种人扯上关系。可没办法,他还是和伍六七成为了朋友。其实伍六七人挺好,就是爱犯贱。成绩差的要死,溜去网吧上网搞出的近视,配了个眼镜倒有点像大学霸的样子了。书还是不爱念,上课老睡觉。马克克一后悔想绝交,想起了高叔叔。


  


  高家开店铺的,不大但是啥都有。高叔叔的杂货铺一直都是小孩子心目中的魔法堡,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,小孩子老爱往里钻,总能看到想要的东西。高叔叔出了名的热心肠,要是有流浪汉,他白送点面包和水什么的。想赊账也好说,有时候尾巴少算几毛。马克克和伍六七家离得近,是邻居。高叔叔就帮了外公外婆不少忙。


  


  伍六七有辆自行车,老喜欢了,每天擦的锃亮骑到学校,硬要说这是他的战车。当他在马克克面前摆弄,说要载马克克兜风的时候。


  


  马克克做了一个至今都后悔的决定。


  


  他居然答应了这个傻 逼的要求。果然和智商低的人混会被传染。


  


  平稳地在水泥路上前行。周遭移动的很慢,马克克还是能看到远处的青山。夏日,风呼呼的刮,树沙沙的响。在小镇的生活,时间总是过得十分缓慢。马克克喜欢这样的生活。他还是想去城里,但有时却不希望去。他不愿离开小镇,背井离乡,抛弃一堆认识的人去结识陌生人。


  


  “伍六七,你满十六岁了吗,没满不能载人。”


  


  “大不了一起抓了呗。”


  


  小时候,他俩都一起做恶作剧,伍六七也经常这样讲。虽然结果不免被一起制裁,但他们达成一致,绝对不供出谁是主谋,要罚一起罚。长大了,马克克嫌幼稚,嘴上说着不和伍六七玩,身体挺诚实,俩人还是天天凑一起。


  


  做坏事还能培养起感情来了,马克克荒唐的想。


  


  绕着镇跑了半圈。马克克一抬头,这不学校么。“今天周末,你载我来学校?”


  


  “学校新开了补习班,外省的老师来上课,我想着你应该挺想去的,刚才跟你外婆说了,你外婆同意了。这不给你个惊喜。”


  


  马克克愣了。伍六七拉着他进去,跟老师报了名。走出来马克一路没说话。“本来是李姨推荐给我爸的,我又听不懂,不需要,就把我那个名额给你了。”


  


  “你不是想去城里读吗,老师说了,咱这儿没有定向生的资格,只能靠努力。”


  


  “对了,你要去城里了,千万别把我忘了。”


  


  


  03


  外公一大把的年纪,也临近退休了。偏偏脾气倔的像头驴,不服老,觉得自个儿腿脚还利索着开辆车跑来跑去。外婆一开始担心着,但是架不住外公,再加上外公身体真的好,搬着箱子连上几层楼都不带喘气。天天开一大家伙能运十几趟货,管他雨天还是刮台风的。


  


  棋牌桌旁边就有个茶几,平时也只有外公和他朋友摸摸,其他人外公都不让动的。不买纸杯塑料杯,要置一套玻璃器皿,多脆弱就怕磕磕碰碰。所以外公当宝似的喝茶小心翼翼的,生怕钱掉地上打了水漂。


  


  马克克是他唯一的外孙子,平时最疼他。知道爱吃鱼,一有空带着马克蹲在溪边,叼根烟,手捏个鱼竿等着来咬钩子。钓上来了他比马克克还高兴,可得意了一路上吹回家。


  


  外公在幼小的马克克心里是一个超人。同对外婆不一样,他敬佩他的外公。外公讲义气,凡是有和他喝茶打牌聊天的,都当好朋友。借钱帮忙都好说,往往外公总会吃点亏,但他从来不会改,他和马克说的一句话,至今难忘,“对人家好是应该的,帮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。”


  


  牛皮纸箱一个个搬上大货车,祖孙俩拍拍手,马克克大汗淋漓,袖子胡乱抹了几下。风钻进袖子里蹭着皮肤,挺凉快。远处的青山逐渐朦胧起来。和梦里的像极了。田间几个人干着活,几栋房子楼底下微微亮起的灯,尽收眼底。马克克抓起旁边的元素周期表抱着啃。


  


  “哟,干活也不歇着。”外公一面调侃着,一面在他旁边坐下。


  


  “挺好的。”年过半百的老人捧起茶,笑了笑。


  


  马克克抬起头,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神情看着老人家,“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。”


  


  “也挺好的,留下来陪我和老婆子。”


  


  “考不上没关系,外公天天给你钓鱼吃。”外公垂眸点了支烟,塞进嘴里,“想想城里有啥好,咱这儿不愁吃穿不愁住的,哪里像你爸你妈,几年了电话也没回来一个…”


  


  烟雾飘的高,迷人眼睛。


  


  “有啥事,我和老婆子帮你撑着!不说了不说了,干活了。”矫健的外公一脚踏进车里,车门震的响。“轮胎从你高叔叔那儿换的,挺好使,回头帮我谢谢伍六七这孩子。”


  


  笨重的车影越来越远,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里。


  




  04


  青山的路很不平。徒步去城里要跋山涉水,脚踏着一片片青苔。马克克居然萌生了一个想法,去城里太累了,他不想去了。他便愈发觉得荒唐起来。


  


  “啪嗒”。


  


  院子的篷子被敲了一下。外婆说今天会下雨,特意搭的。紧接着,两下三下…下雨了。而且是很大的雨,茫茫雨雾中辨不清任何东西,那边晒的被褥早就都收起来了。树叶晃呀晃,都湿透了。滴的水泥变得比以往都要暗。雨点落在院子的围墙,溅起一朵朵水花。


  


  马克克就坐在篷子底下,他不进屋,望着雨发呆。夏天下了雨,空气是闷湿的,是感受不到凉爽的。他听着雨落下来,内心好像被它们打乱了节奏,他感到一丝不安。


  


  那不安被逐渐放大。


  


  眼皮飞快的跳跃着,这场雨好像伴随着心跳下的越来越快,快的像一把刀子,能撕裂人皮,抽干了血液。马克克好像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慌过,自乱了阵脚,不知所措的慌乱。


  


  时间是被外婆的尖叫定格的。


  


  那一刻,他的不安得到了证实。马克克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什么了,他的耳边只有一片嗡嗡的叫声,应该有上千只蜜蜂爬进了他的耳朵。好多好多的人,他们踩着水花,把屋子挤的满满当当。伍六七从里面挤出来,一把抱住他。


  


  我是在哭吗?他往脸上抹一把,满手的水,也可能是雨吧。依稀记得伍六七也在哭,马克克要窒息了,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,看什么都一阵晕眩。听力,视力,感知力,好像统统都被关上了,马克克觉得他可能要与世界抽离了。


  


  “对不起,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…对不起!”


  


  


  05


  那年夏天,马克克和伍六七都是十五岁。雨水的温度滚烫,浇在马克克的衣服上,要烫出一个洞,里面藏了他的心脏。那儿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对人说的秘密和念想。


  


  夏日蝉鸣,喧嚣。


  


  唯一的事实时刻提醒着他,他再也没有外公了。


  


  当他到来到溪边,淌着流水声。学着外公的样子,把烟点起来,火光中少年的泪缓缓流下,他抬头望天,铅灰色的天飘了几朵像尘埃一般的云。马克克把泪咽回肚子里去,他不能再哭了。人是要长大的。


  


  中考来的是那样的快。时间是湖面上的月,月影晃着晃着,就这么过去了。外公去世后,马克克的努力一刻没停,每次考试都把分数往上提,不断地进步。直到终于可以超过重点的分数线。


  


  外婆话变得很少。她坐在院子里,拿出外公的玻璃茶杯,擦擦洗洗,泪就落下来。外婆老了,头发都掺了白色,那天过后,便越来越多的白。吃饭的时候,还是会多摆一副碗筷,然后拍拍头说着自己记性又差了,急急忙忙收起来。伍六七很少来家里蹭饭了,可能是因为外婆煮鱼煮的少了吧。


  


  “外婆,我不想去城里了。”


  


  “说什么呢克儿,考上了外婆给你煮鱼吃,到时候把七七叫过来。”


  


  


  06


  中考成绩下来了。


  


  马克克成功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。他如愿以偿考上了。他不知道握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心情是有多复杂。当他再望大山时,内心的不舍比他预想的强烈的多。他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,突然说离开就要离开了。外婆说给你爸妈打了电话,高中离他们那房子进,就不用住校了。马克克是一怔,父母从来没有参与过他十五岁前的生活,一面都没有。


  


  他无数次在脑内临摹与父母的见面。小时候他是盼望着见面的,初中之后他又觉得没必要了,有外婆外公就够了,并且越来越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。


  


  “马克!马克!”


  


  是伍六七。


  


  “太好了,你还没走呢…我…我送你吧。”伍六七可能从田里刚野着,飞回来的,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了都。


  


  马克克看向外婆。外婆对他微微的笑,可是他总是开得出来,外婆不想笑。她强颜欢笑的时候皱纹是不一样的。马克克紧紧抱住了外婆,他不大爱煽情,从小到大都是。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,感受着,外婆一下一下在肩头的抽噎。突然的鼻头就会一酸。


  


  “走了,外婆。”马克克最后一下轻拍老妇人的背。


  


  两个少年肩并肩走,背后是青绿的大山。伍六七帮马克克拎一袋包,马克克自己推着行李箱。就这样,默默地可以走到火车站。绿皮车可以载上很多很多的人,每个人都有内心要去的终点,只要鸣声一响,就能向前行进。


  


  马克克拍了他的头,“伍六七,到了。老低着头走咋回事啊,我又不是不回来了。”然后伍六七眼睛就红了。“你不会是要哭吧,纸巾我还要留着用呢。”


  


  “你不会忘了我吧。”


  


  “小时候不都拉过勾了?别老瞎唤唤。”马克白了他一眼,“别老不务正业了,帮着高叔叔干点儿活,我不在家记得帮我看看外婆,拜托你了啊…”


  


  “马克,其实…”


  


  “呜————”是一段很长的路,所以鸣笛也很长。马克克的注意力被引了去,他站在黄线内,可是那阵被这辆车带来的风,仿佛还是会把他吸进去。少年提着行李上了车厢,和底下的少年挥挥手。他们之中的一个,将踏上新征途。


  


  天色即将变成黑。马克克将乘坐的,是一趟夜车。云中露出了星星点点,青山暗了下去。车站亮起路灯,马克克居然看到伍六七那个憨 批居然在后边追,不知道的以为在送别女朋友。这哪里是他用跑一千的速度能追得上的。他回头看跑的不成样子的伍六七,他好像说了什么。


  


  然而此时此刻车站外飞奔的眼镜都掉了的伍六七,完完全全,是歇斯底里的吼叫。马克克听不见,一个字都听不见,太迟了。只有空荡的车站回荡了他的声音,给了伍六七回应。


  


  


  07


  在车厢度过了一晚。跟着山里的大人一直走。城里的楼真的高,来来往往的车辆。马克克自己提着箱子,打了出租车。他第一次来,人生地不熟,不过热心的司机还是帮他指了指路,“你是要去那边吧,都是出租屋……”


  


  马克克说了句谢谢跳下车。一路上他拨了好几次纸上的电话号码,两个每一个接的,跟串通好的一样。他爸妈住的地方偏得很,马克克徒步又走了好久。这儿摆了几个摊子,坐着零零散散的人吃东西。有凉皮肉夹馍啥的,他突然有点饿,但是身上带的钱好像有点儿不够。


  


  “儿子?”


  


  正当马克克纠结着关东煮点啥的时候,他意识到好像有人占他便宜。结果转过头,把那句“我是你爷爷”咽回去了。眼前的男人手里抱着丸子啃,头发乱糟糟的几天没洗,穿了睡衣就上街了。确实,这个有点像要饭的男人,眉眼真有点与马克克相似。令马克克惊奇的是,他能认得出十几年没见的儿子。


  


  “克儿?我是你爸克儿!”周海滨脸上难以抑制的喜悦,“你别看我这样,有个词叫啥来着…哦,用你们的话叫不修边幅…”他爸跟他唠了老半天,马克克给他爸整的有点晕。“还没吃吧?来来来…”周海滨拉他坐下来,满是串串的碟子推到马克克面前。


  


  马克克晕头转向被周海滨拖回出租屋。楼挺小,楼梯的墙壁上贴着小广告,没有电梯,马克克生生是爬了十一楼。楼梯的走道很窄,只能单行通过。进了屋发现屋子也很挤,马克克随便穿了双拖鞋,仔细打量这陌生的环境。


  


  “听你外婆说你要来,我把房子收拾出来给你了,喏,那是厕所,这边进去是阳台。家里没洗衣机,衣服得自己手洗。想吃东西厨房里冰箱放了点水果。”


  


  周海滨往自己卧室进去一趟,出来手里别了根烟。


  


  “那啥…”


  


  “哦你妈是吧,她忙着呢,还没回来。”


  


  男人沙发上一坐,烟递给马克克,“儿子,来一根。”忽然的,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,又要收回去。“你外婆说你成绩…”马克克接了过去,周海滨愣愣地看着个头比他矮了不止一点的儿子,熟练地按下打火机。父子俩在屋子里吞云吐雾。周海滨抬起眸子,倒像是在审视。马克克并不高,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,眼睛跟柳叶似的,身子略瘦了点。


  


  看的就是个乖学生,不像会抽烟。


  


  “姓周的,我他妈有没有叫你不要在家里抽烟?大老远闻到烟味…你他妈…”女人忿忿地咒骂几声,把高跟鞋丢进来,看到马克克止住了嘴,“克儿?什么时候来的啊,海滨,也不跟我说一声,克儿…吃过饭没有啊…”马克克又被一阵嘘寒问暖,“你爸叫你抽什么烟啊,尽带坏小孩子。”王杜鹃白了周海滨一眼。


  


  好像…这就是马克克之后的家了。他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,应该总会有适应的那一天。只不过他望向窗外的时候,再也不会有那座大山了。


  


  马克克把自己的衣服啥的简单收拾了一下,出来周海滨和王杜鹃早没了人影。不过他早没时间去惦记他俩跑哪去了,去卫生间冲了个澡。没有热水,温水没开一会儿水流小了不少。扑倒床上的那刻马克克整个人好了很多,发生了很多事。往往是他迫不得已要去接受的。疲惫一点点离开大脑,马克克甚至觉得躯壳在慢慢腐烂,灵魂上升去另一维度。


  


  他再次梦到海。海中的月儿像帆船一样摇摆,外婆在给他唱歌谣。那是家乡话,他烂熟于心,即便外婆已经很久没唱了。如果梦里能有感知力的话,他觉得他会很悲伤。外婆说,想念一个人的话,折一只船,让它带着你的思念去远方,它会帮你传达的。马克克把月亮推向看不见的蔚蓝大海中,外婆一定会在梦里收到他的月亮船。


  


  睁眼时天又黑了。马克克的老人机上显示21:19。他发现几十条讯息几乎都是伍六七发来的,每隔一小时给他发,问他到了没有见到爸妈了没,最后一条是刚刚。


  


  「你不会被拐卖了吧。」


  


  马克克一条条给他回过去。他现在很饿,可是刚刚还热情似火的父母还没回来,他又怀疑起来这俩夫妻是不是又串通好了,锅里空空的啥也没有,马克克的胃被外婆惯坏了,挑的很,看不上泡面。脑袋昏沉沉的,一下起猛了,看啥都晕。


  


  心一横,马克克迈出了家门。


  


  后脚刚沾地,他就后悔了,心想着大晚上能去哪吃,摸摸口袋也就二十来块。小商店亮着冷冷的灯。高叔叔的店灯,光线是暖色的,门口会竖着一块“营业中”或者“已打烊”的小牌子,字是伍六七写的,歪歪斜斜狗爬一样的字,马克克老吐槽,但其实挺可爱的。


  


  马克克在出租屋边上兜兜转转,出来逛街的人还很多。这里很热闹,但是比起镇上,差点味儿。他发现有一座街心公园,里面立了几个荡秋千,中间是喷泉,没出水,四周隔了几米就有路灯。也没什么特别,无非种了些花花草草。此时此刻,唯一能引起马克克注意的,只有在不出水的喷泉前画画的男孩。


  


  他好像就身处在这个世界,又好像和别人都不一样。男孩背对他,画板,画笔,就连调色盘里的颜料,都是安安静静的。只要瞟一眼,可以知道他在画海。有帆船驶入他的画纸,在深海中若隐若现。似乎透过他的眼睛,望进的,便是海底。马克克从未感受过。他选择沉默地观赏,打断艺术是很不礼貌的。


  


  皮皮限起身。“那个,你好啊哈哈哈…”没想到会直接对上眼,马克克干笑打招呼,说真的他有点内向,和陌生人讲话不自觉紧张,手心直冒汗。皮皮限也愣住了,不过很快他就对马克克笑,“你好啊。”


  


  “你是学美术的吗?挺好看的…”


  


  “不是,我很喜欢画画。”


  


  突然的,他们又没得聊了,马克克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,由于饥饿而导致肚子不满意开始嗷嗷叫先发制人。好丢人卧槽,马克克突然想着就不该贪钱,因为一块面包十块钱,在贫穷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头。


  


  马克克认为气氛更尴尬了。


  


  “你没吃饭吗,你家住哪啊?”


  


  捂着肚子的少年委屈巴巴指了指那栋楼。


  


  “好巧啊,要不你来我家吃吧。”


  


  真的,那晚皮皮限的笑容真的就像天使一样。呜呜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,马克克正感叹着他是多么幸运,微波炉的一声“叮铃”叫回了魂。真的好香,红烧肉,糖醋排骨,还有紫菜蛋花汤,马克克端起热乎乎的饭也不嫌烫,动筷子的速度比绞肉机还快。


  


  屋子比马克克他爸妈的小很多,也是租的,但是收拾的很干净。床,书桌,餐厅都处在一个空间里,只有厕所单独一间。皮皮限说他大二了,平时打工兼职挣外快,啥活都干,才能交得起房租。父母年纪大了在老家,自己一个人来城市里打拼。平时唯一的放松就是来公园里画画,那儿人少很清静。


  


  “那你还挺不容易的。”马克克嘴里塞着饭,含糊不清的说。


  


  不过呢,皮皮限说马克克是第一个肯驻足观看他作画的人,他很开心。马克克差点噎到了,他吸溜几口汤,好容易咽下去。“那你呢?”


  


  “我?我才刚上高中,等暑假过完就要去报道了。我今天刚从乡下来,见到了出生都没见过的父母,他们好像挺忙的…”


  


  “你住在几楼啊?”


  


  “十一楼。”


  


  皮皮限好像停顿了几秒。之后又展开笑颜。“没事我问问。我就住在你上面一层,可以来找我,暑假这几天我白天都在家。”


  


  


  08


  高中的生活对马克克来说还是颇为无聊的。他没有结识要好的新朋友。唯一的可能是住在上头的皮皮限。他每天都沉浸在学习里,高中很难,物理一直以来马克克都是自信的,书上的文字他一个个都看得懂,串起来就不懂了。他的基础比别人差。尽管他会很努力很努力弥补上。可是这愈发让他清醒,好多东西不是付出汗水就能成的。


  


  哪怕他天天啃书,听课提着一口气走神都不敢,输在起跑线上就是输了。


  


  马克克听了老师的建议想去报补习班。他没有理由能对父母说出这句话。


  


  第一,他们不够熟。马克克几乎一天见不到他妈,他爸虽然没有那么忙,但是每次招呼不打也出门了,锅里有时有饭有时又没有。几乎没有时间聊天,他称呼“爸妈”的次数屈指可数,马克克现在花的钱是外婆暑假前给他的。第二,他不是爱麻烦别人的人,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,无论是外婆,陌生的父母,还是他的好兄弟伍六七,都做不到开口要钱。


  


  尽管如此,他还是找了皮皮限。并不是借钱,而是问他上哪儿做兼职。很快皮皮限就说了他打工的有家餐馆缺个洗碗工,马克克适合,会和店长联系一下。


  


  “等我一下。”皮皮限突然开口打断马克克的“谢谢”,打开一只放在角落的保险柜,抽出牛皮纸袋子,里边厚厚的一沓钱,他不顾马克克的拒绝,硬塞到他手里。“慢慢还,我不着急用钱。”


  


  马克克点几下,不多不少,是补习班一学期的费用。


  


  “如果实在过意不去,就来帮我干点活吧。”


  


  从那以后,马克克放学回家,等到家里一没人,就跑上楼。帮这帮那,跑腿去楼下买点盐巴酱油,扛起垃圾袋抢着皮皮限扔。厨房万能小助手,当然以前帮外婆也是这样的。虽然马克克以前天天看外婆煮饭,还是不会做菜,但他会洗菜切菜,还贼能剥蒜。比伍六七要好,之前做了份鸡鸭肉,马克克捏着鼻子,跟喝药似的捡一块吃,就不想再吃第二口了。


  


  皮皮限应该是马克克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中的一抹亮色。他的画里是大海,会让马克克的心静下来,如果有机会能去看海的话,皮皮限此生便是无憾了。他们是一样的。奇怪却勤奋的人,认真的生活,小心翼翼规划未知的明天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认识,绝对不能仅仅用缘分来形容的关系。


  


  马克克很想念外婆,他时常哼起外婆教他的歌谣,在梦里不仅有海,也会有带着和蔼笑容的老人。他知道外婆看不惯手机,就给她写信,隔一周,忙的话一个月。信里无非是近来发生了的事,马克克的心思,最重要的是,他把皮皮限介绍给了外婆。


  


  「外婆,他是我来城里对我最好的人,是我在城里最喜欢的人。我喜欢他画里的海。」


  


  很快外婆来了回信。她说眼睛花了,手还抖,七七帮忙写。马克克忍着眼睛痛看完惨不忍睹的字迹,「那就好,要好好读书,遇上麻烦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告诉外婆,外婆希望你能健健康康,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。」


  


  「不要担心外婆,一切都很好。」


  


  


  09


  时间沿着手指缝隙,爬上手臂,很短的距离,所以才那样的飞快。它流淌于宇宙星河,似乎是透明的,抓不住。但又好像有粉碎、压垮一切的能力。我们每个人都怕它,很怕很怕。又不甘做时间的奴隶,拼命直到喘不过气,被无情困在它的闭环里。


  


  逃不出去。


  


  马克克高三了。这是一段艰难的过渡时期,他整天的时间几乎被学习抽走了,连擦碗都要挤点背英语单词。每天都很困,顶着黑眼圈,睡不够。作业越来越多,布置作业十几张试卷一起发,凌晨还亮着灯。手机会有几条短信,如果换作以前,全是伍六七刷屏。后来会夹着几条皮皮限的鼓励。当然伍六七也会给他喊加油。


  


  心头就总会暖乎乎的。世界的另一角落,还有人陪他。作业多了,马克克跑上楼的频率也减少了,这时往往皮皮限带了点饭看准时机敲门。有时候煲了汤叫马克克喝。忽然就会觉得,他们不是朋友,皮皮限像他的长辈,像…外婆一样。对待他是照顾的态度,这座城只有一个人,他一个人。


  

 

  也许这么冷的天就是要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。


  


  这座城市像是提早入了冬,降温很快。马克克怕冷,每天出门必带围巾和热水瓶。好冷,下一秒也许要降雪了。


  


  他正蹲在外边写作业,身上套了工作服,因为冷,戴了帽子和围巾,围巾大的遮住半张脸,完全辨不出来这是谁。店长说皮皮限请假了,刚好马克克来替他的活。他接过菜板单子,深呼吸暗暗在心底给自己打气,他根本不擅长这种活,要和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说话。


  


  “您好,请点餐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大,不那么抖。你可以的…马克克暗示自己。他已经为几桌的客人都点了餐。


  


  正当一种莫名的自信快要建立起来的时候,马克克看清座位上女人的脸,悄然崩塌。那是他妈王杜鹃,而坐在她对面是马克克从未见过的男人,他的手抚 摸着王杜鹃的大 腿。少年整个身体不住颤抖,他觉得恶心,同时觉得好笑。是不是要告诉周海滨,可是他没这么做。


  


  那个男人一连串动作,马克克尽收眼底。脑子不断的回放,他恨不得现在干呕起来。


  


  晚。马克克上晚自习回家,呼出的热气闷在围巾里,剩余的液化成了小水珠。走廊在楼底下看上去很清楚,几个男人进了十一楼的出租屋。恐惧让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。不知道被凉风吹了多久,马克克鼻子都冻红了,上楼时头很晕,腿晃得厉害。家里一团乱,什么都被他们翻出来了,上了锁的柜子是被硬生生敲开的。周海滨的钱袋空空的,马克克觉得他是提前拿走了。红颜料的笔触目惊心的八个字“欠债还钱 没钱偿命”,仿佛刻上去一般的刺眼。


  


  疲惫不堪的大脑使得马克克来不及思考,踉跄一下,后脑撞到了人,就这么跌入一个人的怀中。好暖和,他可能要直接睡过去了。


  


  “克儿…?”


  


         大货车在闷热的雨中,物体迸裂,巨大的声音可以导致耳鸣。车身瞬间失去平衡,根本来不及反应,货车飞出十几米,直接侧翻。模模糊糊的,马克克还是说不出话。他好像被海水卷入了万劫不复,他无法动弹,身体往下沉,不断往下沉。马克克一张嘴,海水灌进他的鼻腔里,窒息式的扼住喉咙,大脑因为缺氧,一切越来越模糊。


  


  马克克尖叫一声。吓得皮皮限一激灵。他茫然看着皮皮限把手 伸 进他的衣服里,手指上沾着温热的水,蹭了蹭他的皮肤,取出一根体温计。对了,脑门好像还贴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。


  


  “烧退了。”皮皮限瞅了眼体温计里的水银。


  


  “我发烧了?”


  


  马克克还是没反应过来。


  


  “对啊,你家来了好多人,好吵。我担心你下来看,发现你人都站不稳了,脑袋烫烫的,烧的很厉害。”马克克环顾四周,是皮皮限家里。窗帘下透出微弱的光,钟表提示他天刚蒙蒙亮。马克克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脆弱,以前淋一场雨第二天还和伍六七活蹦乱跳,开开心心和外公一起钓鱼。


  


  他垂下眸子。“你要不先住我家,下楼的时候小心点。”皮皮限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又抬起来头。好像一直麻烦他…偏偏啊这么好的人让马克克遇上了。


  


  马克克瘫在床上,他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和皮皮限说话。“其实这两年,在城里的这两年,我还一直在想,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。昨天看来,好像确实是我想的那样。”


  


  或许,他们曾经真的相爱过。或许,他们也曾为他这个新生的生命欣喜过。不重要了,对马克克来说不重要了。他的父母并不是小时候书里能为孩子不顾一切的,马克克真的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。可他的,不是。他们是出轨,欠了一屁股债的人渣。


  


  「和外婆说,我想回镇上。」


  


  伍六七的机械字体下方亮亮的两个字“草稿”。


  


  


  10


  马克克极不安稳的度过了几天。隔音差,接二连三的碎玻璃声,叫骂声。皮皮限捂住他的耳朵,希望能减轻他的痛楚,比他宽大点的手掌,似乎也真的让他安心了许多。他们的相处不需要过多的语言,为了不让这些打扰马克克的学习,皮皮限买了耳机,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进马克克的耳朵里。


  


  十一楼成了住户最害怕,路过都要绕着走,那群人威胁,没有人敢报警。有的干脆直接搬走了。


  


  尼古丁的味道苦涩,它是无色透明的,悄无声息、迅速地进入人体。似乎吸烟可以使人自信,填补大脑内的空虚。它提前编制好了虚假的网,落进去的人就形成一次又一次的幻觉。兴奋,成瘾。如果当时马克克能多认识点烟草的危害,那么他绝对不会碰。


  


  不过现在他真的没有心思戒烟。他在厕所偷偷抽还是会被皮皮限看到弹到洗手池的烟灰。皮皮限把他的烟盒打火机通通藏起来,并且要他保证不许再吸烟,每天嚷嚷两句。马克克觉得他还没到烟鬼的程度,就是没看见烟没想抽,想起来了或者瞥见别人手里的,突然这玩意对他的诱惑上来了。


  


  比如此时此刻,马克克正吸着因为还有两天成年和老板软磨硬泡讨来的烟,只有这个时刻马克克才会觉得成为一个烟民好像还不错。好像能缓解点痛苦了。


  


  从肺部直逼大脑,那份冲击感似乎会让他分不清幻想和现实。


  


  恍惚间,他甚至听见有人念了他名字。一定是幻听了,这条路很少人走的,平时见不到熟人。马克克没有理会,那声呼唤让他开始头皮发麻。他想摆脱,发觉脚步越来越快,直到那个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。马克克慌忙掐断烟,中年男人狼狈肮脏的面孔第一时间引入眼帘。按道理说他并不该感到害怕,他已经快和男人一样高了。只是他并不想承认这是周海滨。


  


  马克克的脑子忽然闪过王杜鹃,想起她对其他男人笑吟吟的样子。这样或许他内心还会留有一丝丝同情与怜悯。但不可能,他至今忘不掉八个血淋淋的大字。


  


  “…克儿,我找你很久了…”马克克甩掉周海滨抓着他的手,“怪你爸…那些人来找我,爸爸肯定得躲起来啊…我不是故意的…原谅爸爸,好吗?”周海滨的眼神充满了诚恳。他对着即将成年的儿子,就像哄小孩一样。


  


  “跟爸爸回家…”


  


  马克克几乎要信了。


  


  “你是不是想要钱?”


  


  周海滨应该不知道他又狰狞又要维持微笑的脸有多扭曲。“小孩现在不好骗了啊,你都知道了?”他也不装了,抱起手臂,看着他的儿子。少年看起来安静单纯,可能内心的波涛汹涌也就他自己知道。


  


  “…什么?”


  


  中年男人笑着咬起一个烟头。


  


  “你外婆死了。”


  


  短暂沉默,可能是马克克头脑空白了一阵。他疯了似的扯对方的衣领,小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周海滨的身子跟着晃了晃。又是这样,当他痛不欲生的时候,总是会变得浑浑噩噩,像成了行尸走肉。马克克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语言,周海滨一定是说谎了,外婆的信明明是前天刚收到的。


  


  “早死了,突发心梗”…“伍六七没告诉你吗”…“你的好兄弟把你骗得好苦啊”。


  


  一拳。毫不意外砸在周海滨脸上。马克克继续打,两个人扭打在一块,年纪小的马克克并不占下风。周海滨一手肘捅进马克克肚子,他当然不想打架,他只是来要钱的。马克克觉得有一股热流堵着喉咙,可能这一两下内伤出了淤血。


  


  “没有老太婆的这笔钱,我和王杜鹃会养你这么久?”…“你知道你外公怎么死的吗?”…


  


  “伍六七可真是你的好兄弟啊…”


  


  两只手一起握住了对方的脖子,这几乎用了马克克所有力气。手指不断收紧,力向内挤压。底下人拼命挣扎,脸色逐渐苍白,但周海滨突然笑了,他难受的用咽音一字一顿地说。

  


  


  “有本事就杀了我。”


  


  


  11


  伍六七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。


  


  他想着,应该在电话那端一直沉默着。好像马克克就去了两年多吧,什么都变了。外婆其实一直都不开心,她不愿意和马克说,也不愿意和伍六七说。伍六七每天都去陪老人家,陪老人家说说话,他没念上高中,只能在镇上干点活混吃等死。平时没空就帮外婆。


  


  眼见的,老人身体越来越差,外婆老讲胡话,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。伍六七说不信,您别这样,离得还有距离呢。外婆脸上没什么表情,从马克走后,笑得越来越少。可是马克克是去读书的,伍六七在信里犹豫半天,也没把“早点回家”写上去。


  


  外婆手不住的抖,锅铲也拿不住了。伍六七就知道,有什么要来了。外婆说七七别和克儿讲,伍六七哽咽,说好。再后来,伍六七看着外婆一天天的衰老。真的很快,那天伍六七还来给老人煮饭,没人吭声了。


  


  “对不起。”


  


  “伍六七。”


  


  良久。沙哑的声音顺着电流。


  


  “我外公的车祸,是不是和你有关系。”


  


  “马克…你听我说,真的,我本来要和外婆…”伍六七整个声音发着颤。


  


  “你他妈别管我外婆叫外婆!”


  


  好像响了一声雷。马克克那里开始混乱,救护车的鸣笛,有人不停地嘶吼,还有人叫马克克的名字。是大雨,厚实覆盖住伍六七的辩解。伍六七抬高音量,他知道,他从小说话慢,吵架从来没赢过马克克。但是马克克听不见了,他们隔了一个屏幕。他想起十五岁追的那辆火车。


  


  什么都变了。


  


  “马克!别把我忘了!马克!对不起!马克——!!”


  


  要是那天下午外公没来找他。就好了。


  


  


  12


  高考马克克并没有发挥好,他没有考上当初心仪的大学。但或许庆幸的是,他难得的交了个朋友,睡在上铺的兄弟,叫蓝胖子。


  


  长得很清秀,弹的一手好吉他。他自己写歌,在宿舍弹唱,就马克克一个人是他观众。有理想,有未来,蓝胖子还喜欢在歌里添爱情。马克克还问他,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,爱而不得。


  


  “是啊,一名女生。”


  


  能和蓝胖子成为朋友主要因为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,他是个随和的人,喜怒都因人而异。他们也没有和对方刻意说成为朋友,只是聊的多自然而然成为朋友。


  


  蓝胖子的歌能引起些思考倒是真的,歌总是听着哀伤。不过他的嗓音较为粗犷,马克克倒不介意这些。他在宿舍继续听着蓝胖子唱歌,今天专门唱爱情,开了几瓶啤酒,唱嗨了。马克克觉得他俩真的绝,一个烟鬼,一个酒鬼。


  


  他看见胖子灌啤酒,点了支烟。


  


  “不对劲啊蓝胖子,别醉了一会儿还得我收拾。”


  


  很好,话音刚落,醉的不省人事。


  


  “我坦白。”


  


  “啥啊。”


  


  “一名女生是男的。”


  


  “好好好,我请你们 吃糠。”


  


  “他被逼的自杀了。”


  


  马克克还想再说几句,蓝胖子倒头呼呼睡了。


  


  


  13


  敲门后对方打开门,马克克愣了一下。“哦…你好?”


  


  “你是前一个住户的朋友吗?这是他给你的画,还有他留下的手机。”


  


  毕业后马克克考远了,要住校。他把在皮皮限家里的行李搬了出来。一段很平淡的送别,皮皮限和他说要经常联系。他们每天都打一个电话,聊聊今天发生了什么。蓝胖子一度以为是对象。“没有,我不是,别瞎说。”蓝胖子就说,那你一定喜欢人家。


  


  马克克没否认。一个月前,皮皮限杳无音信。他像人间蒸发一样,电话怎么打都不通。


  


  画里藏了信纸,是马克克写给外婆用的。


  


  折成了小船的样子。马克克拆开,「我去看海啦。」很温柔的字体,右下角有一个笑脸。手机终于可以开机了,字迹一点点模糊。


  


  「已经到脑内了,医生说我还有半年。」


  


  「我竟然活了这么久,果然抗癌药物当饭吃还是有点用的。」


  


  「我想去看海。」


  


  「我舍不得那个孩子。」


  


  「我要去看海了。」


  


  


  14


  “山的那头真的有海。”














  


  


 


  




 

  




  




  


  


  

  

  

  

  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 


  





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

  




  




  


  




  


 


  

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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